为什么我们的职业足球俱乐部如此容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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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第一支解散的中超球队,比以往来得更晚一些。从天津天海到江苏队,再到如今的重庆两江竞技,看客们似乎已经麻木。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中超已开幕,生活再度回归喧嚣。
然而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这是刻骨铭心的伤痛。重庆是一片足球热土,距离最近的采用主客场赛制的2019赛季,重庆队场均上座人数高达三万人,排名中超第四。如此受人爱戴的球队,百年俱乐部的目标刚走到四分之一,说没就没了。
我们的职业俱乐部为何如此脆弱?球迷的信仰该如何传承?
重庆队长黄希扬泪别球迷
论信仰之崩塌
《足球经济学》中列过一组数据,1923年参加英格兰足球联赛88支球队,有85支至少存活到了07/08赛季,其中75支还在征战前四级别联赛,有48支还处在1923年时的同级别联赛,只有9支球队跟当年差了两级及以上。
85年的时间里,这些球队渡过了经济大萧条、二战和其他灾难,历经沉浮依然健在。与此同时,1912年业绩最好的100家商业公司,到1995年时49家已经消失。是什么让足球俱乐部如此坚挺?
从保障制度上看,英国对足球俱乐部的财政纾困有着一套成熟的处理流程。当球队出现资不抵债且股东无力支援的情况时,可以选择向法院申请托管。经批准后,由法院指定托管人负责球队日常运营,后者的工作目标是尽可能帮助球队清偿欠债,并寻找有财力的接盘方。
鲁尼执教的德比郡因托管被罚分降入英甲
大部分球队在托管人精打细算的运作下都可以维持到新东家入主,中国球迷耳熟能详的利兹联、博尔顿、维冈竞技、朴茨茅斯等著名球队都曾经历过被托管的至暗时刻,如今都挺了过来。
国内也有类似案例,2019年因权健集团出事,天津天海被托管至天津体育局。俱乐部利用权健集团此前预留的运营资金,支撑完当年的中超联赛。然而为期一年的托管期结束后,天津天海并未能与潜在投资方洽谈成功,账面资金难以为继,最终难逃解散的命运。
相似的制度,不同的结果,根源在于中国职业足球俱乐部严重依赖股东输血,缺乏持续经营和自我清偿能力。《足球经济学》将足球概括为糟糕却又安全的“生意”,在中国只剩下了“糟糕”二字。
曾盛极一时的天津权健(天津天海)
后来江苏和重庆队的解散相当典型。经历金元时代后,两队账面都积累了巨额的负债,凭俱乐部自身运营绝无可能清偿,也超出了愿意掏钱拯救主队的球迷的承受能力,这与英国成熟的职业足球环境迥然不同。而对于潜在投资方来说,适度的负债可以接受,天文数字就没必要了。
相比起来,重庆队的逝去更令人遗憾。在球员和教练对历史欠薪做出大幅度让步后,俱乐部向政府求助时拿出的预算却依然高达1.7亿元,这个数字在如今萧条的大环境下显得相当奢侈,显然缺乏壮士断腕活下去的决心,白白辜负了全队上下的努力。
而这样的问题还将继续困扰着举步维艰的其他几支中超球队,股改不是无条件的救助,金元时代做的“孽”,没有人会甘愿帮忙买单。重庆队绝不会是最后一支倒下的中超球队。
张外龙没能感动当代集团
论信仰之传承
当然,并不是每支资不抵债的欧洲球队都能转危为安。老牌意甲劲旅帕尔马的故事为中国球迷所熟知,2015年3月“奶牛军团”被法院宣告破产清算,7月由本地企业家和市民组成的财团“新开端”成立了帕尔马1913。
从意丁打起的新奶牛神奇地完成三年三连跳,光速重返意甲。去年夏天,帕尔马宣布43岁传奇门将布冯重返球队,虽然此时的母队再次降入意乙,至少“小将”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在欧洲足坛,帕尔马1913这样的球队被称为Phoenix Club,象征着老俱乐部的涅槃重生。意大利足协甚至专门为Phoenix Club制定了第52条章程,若新成立的俱乐部实体能够收购已破产的旧俱乐部,并偿还其体育相关的负债及税款,则新球队能够直接替代老球队在同级别联赛里的位置。
老布冯重回梦开始的地方
在更多的案例中,新俱乐部实体未必能够及时解决或根本无力解决老俱乐部的债务问题,根据该条章程,新球队可以继承历史荣誉,却只能从意丁重新打起。帕尔马1913便属于这种情况,成立第二年才买回了老俱乐部的所有知识产权,换回经典的老队徽。
在意大利之外,流浪者的重生也是通过新实体购买老俱乐部资产的方式,一步步从第四级别打回苏超冠军宝座。
而佩利西耶的“切沃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由于已破产的老切沃仍在运营青年队,球队传奇佩利西耶不得不另立炉灶,从第九级别打起。本赛季43岁的佩利西耶仍有进球,助球队轻松升级,他还梦想通过向足协申诉的方式夺回老切沃的继承权,利用第52条章程直升意丁。无论此举能否成功,切沃人已是球迷心目中的新切沃了。
流浪者重回巅峰的故事令人动容
反观在中国足坛,无论是哪种继承方式,这样的佳话都凤毛麟角,一支球队的解散往往代表彻底的逝去。
类似大连人继承大连实德、辽宁沈阳城市继承辽足的案例更多是一厢情愿,由于大连人和大连实德、辽宁沈阳城市和辽足都曾平行存在过,难以得到大众的普遍认可,足协也缺乏针对Phoenix Club历史荣誉传承的法规,导致八星大连和十冠辽足后继无人。
抛开法理上的认定,一支球队覆灭后,当地再起的新球队往往都是从头开始,沿用老球队品牌形象的情况很少。当然,在企业足球的背景下,新球队资方的确缺乏动力为他人做嫁衣,造成的足球文化断代无疑是一大憾事。
大连人的队徽意在传承大连万达的辉煌
球迷的实际行动也不够。1998年,J联赛创始球队横滨飞翼陷入财政危机,职业联盟罔顾球迷反对,强行组织同城死敌横滨水手和横滨飞翼合并,飞翼的历史被浓缩到横滨F水手名字中可怜的一个“F”里。
不买账的飞翼球迷在第二年成立了日本首家球迷所有制俱乐部横滨FC,队徽中特意加入了代表凤凰的图案,象征飞翼的不死永生。尽管无法继承飞翼历史上的荣誉,尽管长年打拼在次级联赛,横滨FC的球迷依然保持着忠诚和骄傲。
说到底,传承的根源在于球迷:球迷在,传承在,俱乐部就不会彻底消失。以2021全运会03年龄段足球项目亚军重庆队阵容为班底成立的重庆铜梁龙队,已报名征战今年的中冠联赛。他们能否扛起重庆足球的大旗,也许正取决于球迷的态度。
重庆铜梁龙足球俱乐部发布队徽
论信仰之本质
职业俱乐部的破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球迷失去对本土足球的热爱。足球文化对我们来说是舶来品,职业足球更是只有不到三十年的历史,除了距离更近,本土联赛在高水平的海外联赛面前毫无优势,球迷的热情能经得起几次解散?
以江苏队为例,这支27年历史的球队本是“大内斗省”为数不多的精神纽带。如今江苏有6个地市拥有竞逐职业联赛的职业球会,想再汇集资源组建一支“省队”相当困难。诚然,从“省队”下沉到“市队”是一种进步,可对老球迷来说,多少会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何苦再自寻苦恼?
当年J联赛创始的“Original 10”如今除了解散但化身为横滨FC的横滨飞翼,其他9支球队仍然活跃在职业足坛,而甲A联赛的12家元老如今只剩一半,这样的差距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两国足球水平的差异。
回望当年川渊三郎组建J联盟时,“百年构想”的核心要义在于根植社区、培养体育文化、让每个人享受体育生活。我们的宗旨是什么?在不同群体的眼中含义各不相同。
对管理机构来说,他们的宗旨是提高国字号成绩,为国争光;对投资足球的企业来说,他们的宗旨是享受足球带来的曝光度,服务主业宣传;对非核心球迷来说,他们的宗旨是看到更多的球星和胜利。根植社区、球迷文化重要吗?
在“各怀鬼胎”的思想方针下,我们见证了一个“缝合怪”的兴盛、衰落、再兴盛、再衰落。直到如今,舆论还在争论职业足球的本质到底是商业还是公益这样的基础理念问题,难怪我们还在原地踏步。
J联赛“社会合作活动”概述
也许等到哪一天,职业足球俱乐部能作为一个独立的实体被认真地对待了,这个联赛才可能有希望。到那个时候,投资人不会因为企业的需要随意哄抬物价或撤资离去,管理机构不会高高在上、为政绩牺牲联赛,从业者可以认真钻研俱乐部的运营之道,尊重作为衣食父母的球迷,寻求收支平衡,而不是整日到处乞讨卖惨。
到那时候,球迷也能充分理解,本土足球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与海外联赛比拼竞技水平,而是建立与球迷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关系,为自己支持的本土俱乐部而骄傲,不因支持海外球队而产生莫名优越感,也不会在球队危机时袖手旁观。
观赏性只是足球运动魅力的皮毛而已,如果我们的民众始终没机会体验足球重在参与的精神内核,那会是“超级超级无比巨大”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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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橘乐 CFA, CPA
资料来源:
足球经济学(西蒙-库珀、史蒂芬-西曼斯基著)
日本足球史(符金宇著)
Article 52 of N.O.I.F. – Wikipedia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rticle_52_of_N.O.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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